(原创)明天，还会下雪吗

[这个贴子最后由冰霜在 2004/09/19 00:21am 第 2 次编辑]

                      明天，还会下雪吗

   走出机场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云层是厚重的铅灰色，象是要下雪。

   机场大巴开在高速公路上，两旁一片空旷。北方的冬天荒凉萧杀，都市的繁华始终无法改变大自然的冷寂。小涓的心飘在旷野中，找寻年少时的足迹。
   小涓没有故乡，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她们经常搬家，小涓习惯了在不同的城市里延续她生活的记忆。但车窗外这片土地，是她心中的故乡。她在这里度过了几乎整个中学时代，
那是她记忆中最清晰的一段。
   一个月前，中学时的班长打电话给小涓。说他发起一个同学聚会，纪念大家中学毕业十周年。很多同学都会参加，报了一大串曾经熟悉的名字，小涓在电话那头清晰地说：我来。

   暮色降临，原本阴霾的天空更加浑浊。小涓非常盼望下雪，离开这个城市后，再没有体验过雪花绽放的感觉。
   小涓慢慢地晃着。这城市变了很多，已找不到记忆中熟悉的街道。和所有的都市一样，物质的飞速发展催熟了人们的内心世界，不经意间抹去了脸上的恬淡。身边走过两个穿校服的学生，坦然的青春中缺少了几分稚嫩，一脸酷酷的表情，张扬着霸气。
   小涓不知道当年别人怎么看她们，她自己的感觉是羞涩的。由于总是面对陌生的环境，她的性格内向安静，喜欢微笑着听别人说话，很少表达自己的想法。当同样羞涩内向的小辉走入她的视线时，首先给她的是一种亲切感。
   小辉，清秀而干净的一个男孩。不张扬，不多话，但也不木讷。和所有那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样，喜欢谈论军事，科技，国际局势，但不会象别人那样争得脸红脖子粗，他总是在大家僵持不下时选择退让。私底下小涓觉得他有一点儿软弱，以后的岁月里才明白性格决定命运。
   小涓和小辉的家在同一方向，上学放学骑自行车会走一段相同的路。小涓的家远一些，初时一切都很自然，放学路上很少交谈，快到小辉家时，互道一声明天见。上学的路上偶尔遇见，互相点头打个招呼，然后一起骑进校园。
   不知从哪天开始，小涓发现每天早上都能遇见小辉。不论小涓早了还是迟了，小辉似乎都会碰巧在她经过他家的时候出来，然后漫不经心地说，真巧，又碰到了。
   在那个年代，早恋是一个让人谈虎色变的话题。为证明自己的品行优秀，少男少女会刻意保持大人规定的接触距离。但花季的心是锁不住的，它能够接收到任何细微的萌动。
   渐渐地，小涓上学越来越准时，每次快经过小辉家的路口时，会有种莫名的期待伴随着心跳的加快。如果某一天没有在路上见到他，她会猜测他是不是生病了。到学校时，会偷偷看一眼他的单车在不在，坐在教室里，眼睛会不时瞄向门口，直到看到他进来，她才低下头专心看书。
   有一天小涓发烧，请假在家躺了一整天。第二天上学时，漫天飞雪。远远的看到了小辉，他骑在单车上，一只脚撑着地面，象个雕塑一样停在路口。应该是等得久了，雪在他头上肩上落了一层。他看到小涓的时候，绽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望着他冻得发红的脸，小涓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
   小涓很想跟他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昨天病了。”
     “啊，今天好些了吗？”
     “好些了。”
     “注意别着凉。”
     “嗯。”
     两个人专心地骑着车，雪地里留下两条整齐的平行线。

   高三那年的冬天，小涓要随父母离开了。班长说，大家聚一聚，给小涓送行吧。于是那天晚上，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象成人一样开了个饭局，还端上了白酒。
   女同学们和小涓坐在一起，依依不舍地话别着。男同学们凑在一起说着理想中的大学，同时象大人一样互相劝酒。小辉话少，每次被人劝酒的时候都挡不回去，所以喝了很多。最后大家告别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有点儿踉跄了。
   外面在下雪，地上积了白白的一层。大家商量，由顺路的男生护送女生回家，但是小辉除外，因为他喝多了。
   小辉急着辩解，说没喝多，我可以送小涓回去，我们同路。大家都反对，认为不安全，一时间争执不下。最后班长说：别争了！我跟你一起送小涓回去！
   小辉沉默了两秒，突然拍拍班长的肩，很大声的说：好吧，你送小涓回去，别让她出事！
   刹那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看着小辉。小涓的心砰砰狂跳，而小辉的脸上，有种豁出去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向班长吼到：“小涓要是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青春的告白飘洒在夜空中，伴着雪花一起飞舞，小涓的泪水轻轻流下。以后的岁月里，她听到过很多海誓山盟，但这句话，再没有人说过。

   一年后，小涓已是江南一所大学的新生，小辉也如愿以偿的考进了北方一所名校。他们的书信一直没有间断，谈彼此的学校，谈流行音乐，谈很多话题。小涓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他们从来不谈感情。
   寒假来了，小涓写信说南方不好玩儿，冬天没有雪。小辉回信――我这里在下雪，你来吧。
   小涓向家人撒了谎，推迟了回家的时间，乘上了北去的列车。
   小涓不知道那个城市有两个火车站。她在第一个站下了车，没见到小辉，便径自找去学校。而小辉，在第二个车站的寒风中，几乎站成了石头。
   当小辉看到小涓时，她已经坐在宿舍楼下等了三个钟头。小辉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是你走丢了，我不会原谅自己！”
   小涓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睛湿湿的。她有种冲动，想扑进他怀里，但，她没有勇气，她需要一个暗示。可是小辉，低头拎起她的背包，说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多年后小涓常常想，小辉也许永远不会说“我爱你”三个字的。他性格里欠缺一种主动性，他总是把心底的感受埋藏起来，只有当外部环境迫使他不能再掩饰时，才会爆发。而小涓的性格同样被动，她没有给他任何压力，所以，他没有说出她期待的话。
   爱情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都在等待。

   大学毕业后，小涓去了南方一个喧嚣的城市，小辉留在了北方。他们依然有联系，但越来越少。小涓明白，她和小辉，就象当年车轮在雪地里轧出的两条平行线，终究没有交点。
   后来，她遇到了大海，一个快乐简单的男孩。他喜欢小涓的文静内向，那是他没有的特质。而他打动小涓的，则是毫不掩饰的爱。
   小涓给小辉写信说，我有男朋友了。小辉回信：正好，我也有女朋友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此后，小涓给小辉写过两封信，他没有回，她也没有再写。之后，书信这种联络方式被电话和网络取代，小涓和小辉彼此再没有了音信。

   小涓出现在聚会的酒吧时，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但当第一声尖叫发出来“啊，那不是小涓？！”，所有的尖叫和拥抱就蜂拥而来。小涓很高兴，多年不见，同学之间还是有一份亲切。虽然岁月给每个容颜都留下了痕迹，但大家彼此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没变，还是老样子。
   看到小辉的时候，小涓的心抖了一下。他冲她笑笑，给了她一个拥抱。小涓闻到一股男人的气息，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亲密接触。
   小辉改变了很多，脸上已经找不到羞涩的神情，他开朗健谈，举手投足有种成熟老练。小涓已经没法把眼前的他和记忆中的小辉联系起来，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小涓并不知道自己希望见到小辉是什么样子，也许就应该是现在这样。因为他看上去笃定自信，像是可以驾驭一切。对于男人来说，只有成功的人才有这种气质，她希望他是成功的。但小涓心里有一点儿失落，当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喊出自己心声的男孩呢？
   聚会很热闹，大家疯玩儿。酒吧的暖气开的太足，小涓不习惯，趁大家不注意跑出去透气。看到有人在外面抽烟，是小辉。他会抽烟？
   小涓觉得该说点儿什么，可是没有话题。小辉先开口了，象是自言自语，“今晚会下雪。”
     “真的？太好了，我很多年没看到下雪了。”
     又是沉默，小涓想主动打破僵局。
   “你——”，却是两个人同时开口。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轻松起来。小辉作个你先请的手势。
   “小辉你变化很大，跟以前不一样了。”
     “哈哈，当然不会再象上学时候的样子了。”
     “工作还好吧。看你很不错的样子。”
     “还算得心应手。”
     轮到小辉问了，“你很瘦，是不是工作很忙。”
     “确实，压力很大。”
     “生活还好吗？和你男朋友，结婚了吗？”
     有点冷了，小涓把脸藏在大衣领子里。“快了，正计划呢。”
     “不错，你也不小了。”
     “你呢？”
     “我？”，小辉把烟熄灭，“也快了。”
     谈话忽然就停下了，谁也续不起来，两个人就那样站着。
   有人叫小辉的名字，小辉冲小涓点点头，进去了。
   小涓独自站了很久，手脚冰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她和大海不会结婚了。大海爱她的时候不加掩饰，不爱的时候同样没有隐瞒，他们平静地分手。小涓给了自己一星期的时间去流泪，然后如常生活，没有人看到她的伤痕。只是,在深夜独自回家的时候，她常会想起那句话，“小涓要是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她不想让小辉知道她的伤悲，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辉。他现在很幸福，这是她希望的。

   聚会结束，大家站在酒吧门口告别。天空真的开始飘雪，小辉又有点儿喝多了，小涓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小辉以一个拥抱作为告别，小涓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他身上的烟味。
   班长把车开了过来，小辉拍拍小涓，“我喝多了，班长送你回酒店。你多保重，注意身体。”
     有雪花飘进小涓的眼睛，凉凉的。小涓留下一个深深的微笑，坐进车里，再没看小辉。

   班长兴致依然很高，一边开车一边讲着刚才的聚会。
   “小辉的酒量真是有长进！比上学时候强多了！”
    小涓漫不经心地符合着，“是吗？可他好象喝多了。”
    “才不会呢！他一直挺清醒的，不许我多喝，说我要开车，怕不安全。”
     “到底是同学，关心你。”
    班长大笑，“开始我也以为他是关心我，还挺感动。可你知道他说了句什么？”
    小涓扭头看着班长，“什么？”
     “他说，你一定要把小涓安全送回去。她要是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小涓望向窗外，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分明看到，十年的青春在窗外掠过，年少的情怀依旧和雪花一起在夜空中飞舞。
   只是，以后的无尽岁月中，还会再下雪吗？

糊涂看世情，聪明一颗心;
去留皆无意，宠辱两不惊;

一生一次壮行、千里走西藏、一次旅游，了却一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