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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游天堂——我的西藏尼泊尔之旅2

整夜的大雪过后,天空又重新澄蓝透明起来。跟着公路在远处绵延的山峦上,白色比雪前更致密浓厚,使山脉硬朗的线条柔和起来。阳光斜射在雪山上,转出耀眼的七彩光,投射到清亮的天上,竟让人感觉到恋爱时的甜美与心痛,呵,是山与雪的恋情吗?

"哪里算苦哦?"老板娘蹲在地上使劲敲砸着顽固的大块的煤,"比家里面好多咯!这里人虽然少,多少还是有些钱赚的,比在四川家里种那点子田,又没有啥子收成,好很多咯!"

唐古拉山和依偎在他怀里的雪却并不在意这种凡俗的问题,他们躺卧在世界最高的原野上,任由就悬浮在头顶不远处的太阳温柔地注视他们,轻抚他们。世界是静谧的,只因为他们有无尽的情话要低低倾诉。天空不露声色地渗了一层轻纱般薄的柔蓝色到雪上,更为山和雪增添了细腻的水色。面对着眼前本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的景象,我竟有一点鼻酸。
······

中间恍惚听到有人大力敲我的房门,然而却昏迷似的无法醒过来。这一觉竟睡至晚上,睁开眼睛,蓝色的天幕已变得沉黑,漫天的星星如同被随意撒落的宝石,散布在苍穹中。窗外的唐古拉山在月色的映射下,泛出清冷的光芒,反倒是暗色的夜幕,因着闪耀不止的星光,而透着些许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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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兵站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大雪仍未停住。在白茫茫雪地的映衬下,兵站和公路对面的两间小旅店极为显眼。方圆百里再没有其他的建筑物,使得它们在静寂的雪夜里显得尤为孤独。


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再叫开兵站的门,而同车的其他人也不放心让我去投宿那个看上去很破旧的小店,于是他们决定陪我待到天亮,等我住进兵站后再离开。然而,在这四千八百米的高度,同伴们的脸色因为高原反应的缘故开始变得铁青,而另外一辆车上更有一个旅客连气都快接不上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求别人冒着生命危险留在这里陪我,未免也太过自私。于是在跟司机商量之后,跟同伴们一一道别,司机师傅帮我把背包提到小店,叫醒店家,然后带着大家继续朝拉萨方向去了。


看着两部汽车消失在黑夜和白雪交界的后面,我回到店里。头发蓬乱的四川老板娘打着哈欠把我带到唯一的客房,指着里面的八张床告诉我,随便睡哪张都可以,十块钱一张。然后拖沓着脚步回去她的房间。薄布的门帘后面有个男人问:"啥子人?"她答:"一个女的。"短暂对话结束,旅馆里便只剩我与他们的呼吸声。


说是旅馆,窄小的店堂里面却只有一张铺着油腻塑料桌布的桌子,靠墙是个有些破旧的柜子,放着些碗筷,柜子上有两个温瓶和几只玻璃杯子,此外再没有别的了。客房没有门,只有一张旧床单剪成的门帘随意地挂着,里面的八张床分两行排列,每张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散发着难闻的体臭味道。我挑了最里面的一张床,铺开我的地席和睡袋,只把防寒服脱下盖在上面,就和衣钻进睡袋。


一直都没有到来的高原反应终于在躺下后光临了。感觉头和心脏都在膨胀,同时隐隐地痛着,好像有人先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再用力把它们拧成一团。到格尔木之前就患上的感冒又再次跳出来作怪,把我的鼻子堵得死死的,出不来的气似乎也跟着跑去心脏和大脑里捣乱。突然有一丝担心,心脏会不会如吹得太大的气球一样"嘭"的一声爆掉?于是我非常冷静地从床上爬起来,拿出背包里的感冒药和肌苷片,稳步走到店堂里,自己倒了杯水。玻璃杯上满布着污垢和指印,水也因为海拔的缘故,只能烧到半开,但是也只有硬着头皮喝下一大口把药送下去。回到房间躺下,把在格尔木买的氧气袋放在头边,却不想吸它,因为打算要在西藏待上至少三个月的,以后很多时间都会在这样的高度,我不希望养成对氧气袋的依赖。


吃了药之后,心脏好受了很多,可是却还是睡不着。作为一个女人,孤身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都还不算什么,然而在这样一个几乎全无屏障,可以轻易进出的房间,虽然知道很难会有人经过并留宿,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而习惯了城市各种声音的耳朵到了这样万籁俱寂的唐古拉山半腰上,反而不能适应,有些许的紧张。就在这样的辗转反侧中挨到天色渐明,才迷迷糊糊睡去。


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早起的老板娘在屋后敲煤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没法再睡,只有起来跟她聊天,一边等待着公路对面的兵站开门。


整夜的大雪过后,天空又重新澄蓝透明起来。跟着公路在远处绵延的山峦上,白色比雪前更致密浓厚,使山脉硬朗的线条柔和起来。阳光斜射在雪山上,转出耀眼的七彩光,投射到清亮的天上,竟让人感觉到恋爱时的甜美与心痛,呵,是山与雪的恋情吗?


"哪里算苦哦?"老板娘蹲在地上使劲敲砸着顽固的大块的煤,"比家里面好多咯!这里人虽然少,多少还是有些钱赚的,比在四川家里种那点子田,又没有啥子收成,好很多咯!"


唐古拉山和依偎在他怀里的雪却并不在意这种凡俗的问题,他们躺卧在世界最高的原野上,任由就悬浮在头顶不远处的太阳温柔地注视他们,轻抚他们。世界是静谧的,只因为他们有无尽的情话要低低倾诉。天空不露声色地渗了一层轻纱般薄的柔蓝色到雪上,更为山和雪增添了细腻的水色。面对着眼前本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的景象,我竟有一点鼻酸。


对着唐古拉山发了半晌呆,对面的兵站大门终于打开了。于是在一个小兵弟弟的指引下,我找到站长,请他安排借宿。他欣然同意,并让一位军士帮我腾了一个房间。原来,因为兵员人数不多,诺大的兵站有不少房间是空置的,允许租给偶然停留的过客。


看了房间,我觉得非常之幸福,虽然厕所在回形走廊的另外一头,并且是男兵们用的 —— 这里压根就没有女兵,所以也就没有设立女厕所的必要 —— 可至少,那是个设施完整的厕所啊!更重要的是,房间里有烧得烫呼呼的暖气,这在冰天雪地的唐古拉山上,简直无异于被掷弃于无边黑夜中的旅人突然看到的灯火,然而却比那灯火来得现实得多。我把手放在暖气管上,享受温度带给我的轻微灼痛,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质疑:"我来干什么?为什么要花钱花时间花精力的来给自己找罪受?"


心里却很快乐。单纯地很快乐。


把七十升的大背包背过来很是费了点力气。虽然沉重的背包让很多男人都大叫吃不消,平时我却还是能够背着它健步如飞,然而从小旅馆到兵站大门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此刻却那么漫长,怎么也挪不到终点。头颅里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似乎头上的毛孔都张开来使劲呼吸。胸口也好像被人用什么坚硬的东西捶着,一下一下地,缓慢,有力而清晰。然而并不觉得恐怖和慌乱,思维如同身后那片雪野一样,出乎意料的清楚明朗。我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背包就整个儿地横压在我的背上了。然而这样的姿势反而让我的胸口得到舒解,而有机会贪婪地大口吸进空气。


令我极为意外的是,兵站里热闹异常。昨天下午有个骑自行车走青藏路的西安团队留宿此地,今天又要出发了。我非常诧异于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因为这决不是在低海拔地区骑个百八十公里可以比拟的,对我来说,在不负重的条件下,连不喘大气地在这种地方走上个三四公里都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然而他们却是从格尔木一路骑自行车过来。面对我的钦佩之意,几个西安女孩爽朗地大笑说:"没事,骑不动可以上后备车的呀!"


终于折腾回房间,并解决了宿夜未决的肠胃问题后,我把单人的木床拖近暖气管,再把被子当枕头,垫到可以看到窗外雪山的高度,钻进睡袋里,靠着棉被继续看唐古拉山和白雪的恋爱。窗玻璃模糊了他们清绝的面容,房内的暖气却让他们也沾染了一丝人间的温柔。我贪婪地分享他们的甜蜜,终于微笑着沉沉睡去。


中间恍惚听到有人大力敲我的房门,然而却昏迷似的无法醒过来。这一觉竟睡至晚上,睁开眼睛,蓝色的天幕已变得沉黑,漫天的星星如同被随意撒落的宝石,散布在苍穹中。窗外的唐古拉山在月色的映射下,泛出清冷的光芒,反倒是暗色的夜幕,因着闪耀不止的星光,而透着些许的温暖。


第二天一早,军士把我叫醒,带我到兵站的食堂吃饭。他是个在这个兵站呆了十多年的老兵,因为海拔和气候的原因,皮肤皲裂,双眼充血,看上去并不像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因为兵站自己有大棚种蔬菜,加上不断地有军车送来给养,所以饮食的素质早已经脱离了罐头年代,并不如我原先想象的那样糟糕。军士还告诉我,格尔木分部有一位副部长来这里视察,也许他能帮我找到去格拉丹东的车子。


事情却远不如我期望的那样。事实上,正如和蔼微笑的上校副部长所说,此时的格拉丹东一带,因为化雪,全部成了难以预测的泥沼地,没有车辆或人可以进去,除非是刻意地想要去送死。合适的时间是在冬天,去年十一月他曾经去过,那时地面全部冻成坚冰,熟悉路况的车辆就可以长驱直入至格拉丹东脚下。"况且,"他看看我说,"那不是一天就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也不认为你带了足够的装备去吧!"这让我极度的失望,然而却怪不得任何人,谁让自己没有在家做好功课再来呢?


因为没有了目标,这一天就变得无聊而漫长。善良的军士不忍让我失望,仍在努力地四下寻找车子带我去格拉丹东,然而每个人的答案都和副部长一样。我只能四处地游荡着。小旅馆后面雪野上有一眼温泉,据军士说,水温能有八十度,他们总上那儿去洗漱甚至洗澡。温泉被围成水井的样子,但是周围满是垃圾。溢出的温泉流过,留下一路的铁锈色。昨天的雪仍未化,在旷野上铺成厚厚的地毯。躺在上面看淡蓝色的天空云朵的流转变化,竟觉得时间是静止的,世间唯一的变动就是头顶的那片云。躺出一个人形来,我又跳到旁边,印出另外一个,假装曾经有两个人手牵手躺在这里一起看云起日落。兵站里来了好几拨大型的车队,由一个军官指挥着,在兵站前的坝子里排成整齐的队列,匆匆忙忙吃了饭,又再鱼贯而出。又再换另一个车队进来。


完全断绝了去看格拉丹东的念头,我决定第二天搭顺风车离开,继续朝拉萨的方向前进。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背包在大路边等待。清晨的唐古拉山比夜间更冷些,风疯狂地奔跑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打到脸上,仿佛给了我一个狠狠的耳光。看到远处来了一辆长途巴士,军士让我继续在门洞里避风,他跑到路边去拦下车子,并跟人讲好价格,又帮我把背包搬上车。车子走出很远,仍能看到他挥臂告别的身影。


兵站离唐古拉山口不过三四十公里的路程,一个多小时后就到了。巴士司机停下车来,让人们拍照留念。这里海拔5800米,时晴时雨,又或风雪交加,气候变化不定,包括严重高原反应在内的各种突发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也许是在唐古拉兵站呆了两天的缘故,站在山口的路碑前,我却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只是天空阴霾着,呈现出自到达格尔木之后从未见过的铁灰色。加上这最后的一千米高度是在颇长的一个距离逐渐增加的,我们所在的山口也就并不如我原先期望的那样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汽车继续前行。翻过唐古拉山,就进入到西藏境内羌塘草原。由于这辆卧铺巴士已经满员,我被安排坐在一个将在安多下车的人的铺位上,等他下车,我就可以躺下了——要知道,这种卧铺车上铺位窄小,床与床之间的过道只得一尺宽的空间,还堆满了货物,且床的高度实在有限的很,躺着是唯一可以感觉比较舒服的姿势,至于脏,那可就顾不得了。


由唐古拉山口前行九十公里,即是入藏后的一个城镇安多。后来我才从藏人那里知道,原来的安多其实是指包括整个青海省在内的一个广义的范围。比如说格鲁派的祖师宗喀巴,是出生于青海塔尔寺的一棵树下,如果你问一个藏族的信徒,他就会告诉你,祖师生于安多。实际上这就是在说一回事,但一开始不知道藏族人对安多的定义,总是要误会,以为他们是指藏北的这个小镇。所以如果一个藏族人告诉你说他是安多人,那他多半就是说他从青海来的。


由于雨季未到,草原上几乎寸草不生,只有单调的土黄色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这样走了几个钟头,景致也没有任何的改变,让人看了眼乏。这和八月间我第二次到羌塘看那曲赛马会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了。然而这样的荒芜也不过就是单调孤寂而已,至少总有生的希望。大学时候曾经自甘肃金昌去内蒙古阿拉善右旗拜访一位住在巴丹吉林沙漠中的友人,离开金昌大概不过二十公里,即是绵延百余公里的戈壁滩。除了一开始那二十公里看到的几只野兔和家养的骆驼之外,后面就再没见过任何的活物,深黑色的滩石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洞眼,仿佛无数渴望呼吸的张大的嘴。彼时虽然是在满座的长途客车上,却仍然无法抵御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和深陷的没有生命迹象的恐惧。所以此刻在从脏污模糊而狭小的车窗望出去,看到稀稀落落的有些灰黄丑陋的植物紧紧抓住地皮,在风中摇摇摆摆,竟然觉得安全。


在没有变化的土黄色伴随下,我们逐渐把唐古拉山抛在了后面,渐行渐远。日头也跟着我们的汽车奔跑,从不同的角度把她耀眼的光芒射进车厢,让人在恶臭中呼吸到一丝丝的清爽。中途在当雄一间司机相熟的小饭馆随便呼噜下一碗半熟的康师傅,更加急切的盼望前方的拉萨了。


终于,一次又一次在车子有规律的摇摆中昏昏沉沉睡去又再迷迷糊糊醒来后,半夜一点多,我们到达了拉萨。


而我放在车上的氧气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吸空了。
如果有一天失业了,一定要congratulation一番。。。
因为又有新的开始了。。。
去丽江晒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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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l        冻土地带路面情况极糟,无论是搭车还是自驾车,一定不可冒进。速度放慢,稳定驾驶。


l        五道梁是最容易产生高原反应的地段,但是也不需过于恐慌,除非自身有严重的病症,这些反应都是很容易克服的。但如果紧张慌乱,会使反应被想象扩张。


l        另:根据后来自众多旅人处调查了解到,女性相对于男性旅人,产生高原反应的几率和程度都较低,据说大概是因为女性平日的运动量比较小,所以需氧量也比较小。


l        过了五道梁,气候变化无常。所以需要添加的保暖衣物应该放在背包中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方便随时取用。治高原反应的药物也是一样。


l        在此类荒远的地方,如厕的确是一件令人尴尬和头痛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女性而言。男人们可以大大方方站在路边解决问题,女人们却还是不得不寻找一块掩蔽之所。但是由于条件所限,有时连这样最简单的要求都无法被满足,这是需要事先做好思想准备的,并且需要女性旅人们根据实地环境作智勇双全的斗争了。


l        千万不要对沿途的食宿条件寄予厚望,毕竟你要去的是西藏而非苏杭。当然,到了拉萨,并且荷包允许的话,你还是可以获得丰厚的物质享受的。兵站住宿30元,应有讲价空间,只是个人觉得无此必要,毕竟是个有暖气和干净寝具的地方啊!岂可与那脏污小店相提并论?


l        无论是否打算露宿,睡袋和防潮垫还是必要的,除非你对沿途住宿卫生条件放一百二十个心或者毫不介意。并且如果不只是打算呆在拉萨逛逛就算到过西藏,那么建议睡袋的保温最好是在零下二十度或更多——零下四五十度就不必了。我的睡袋是零下十五度的,然而在后面很多地方,都需要在上面再加盖一层棉被,有一次在巴尔兵站,没有棉被,就给冻得一夜不能寐。


拉萨可供背包旅客住宿的地方无外北京东路上的八郎学,吉日和亚旅馆。其实附近还能找到很多相当便宜的住处,但是没有了背包客聚集交流的气氛,也看不到穿着整齐冲锋衣裤,满身丁零当啷地挂着各式高山装备在拉萨街头闲逛的所谓小资背包的滑稽形象,未免遗憾。这几家旅馆价格相仿,四人间二十五元/床,两人间三十或三十五/床。吉日住宿条件比八郎学稍好些,亚又更好。但是八郎学木质地板和楼梯吱吱嘎嘎的声音更能让你意识到你真的到了拉萨。八郎学和吉日旅馆都提供免费洗衣服务,但八郎学要求住客在早上十点前自己将衣服送到一楼公共浴室旁的洗衣房,吉日则在每个房间备有洗衣布袋,把要洗的衣服装在袋中置于房间门外,早上洗衣房的大姐们会收走,晚上再送回来。
如果有一天失业了,一定要congratulation一番。。。
因为又有新的开始了。。。
去丽江晒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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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游天堂——我的西藏尼泊尔之旅2

八廓街有着奇妙的魅力,可以让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其中留连。卖各式各样藏式小玩意儿的商店和摊点从大昭寺门前的广场就开始向着八廓街内伸延,密密麻麻排列在转经道的两侧。藏式的白铜项链戒指各等饰物、大小款式各异的藏刀、色彩斑斓的红珊瑚绿松石、精工细作的手工地毯和唐卡,一股脑全冲到眼前,真正是眼花缭乱,目不暇给。街上拐角处的白色香炉中飘溢出青色的烟,那浓烈呛鼻的植物香气和路边摊贩点燃的印度香、拥塞在转经道上的牧区藏民的体味以及不知从哪里来的酥油茶香混杂在空气中,被耀眼而无遮拦的阳光狠狠地加以搅拌,再佐以摊贩们的叫卖声和信徒们喃喃的诵经声,仿佛变成了大剂量的咖啡因,让每一个游荡其中的外人兴奋不已,却又像是被催眠,被迷惑,被信徒们手中那一个个顺时针旋转着的经轮勾引着,牵扯进无穷无尽的圆的漩涡中去,而不能自拔。对天堂的向往与念诵在凡尘的喧嚣和呼喝中若隐若现,虔诚的眼神也不时地向着繁华的市集飘移。所有的人——藏族人、汉族人、外国人——肆无忌惮的大声地笑着,大声地吵着架,似乎稀薄的空气让低地生活中繁多的顾忌也变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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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命就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放肆地浪费着自己的时间。长到这么大,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过日子的经历。念书的时候,虽然从来不是勤奋的学生,但却仍然会担忧考试和愧疚于父母忧虑的眼神。至于工作后,那种做梦都会跟出口订单厮杀的痛苦,当我坐在八廓街随便一个角落看信徒们虔诚地三跪就叩,看世界各地的游客兴奋地呼叫拍照时,就如同脆弱的肥皂泡一样,"朴"的一声碎裂在五月的阳光下,留不下一丝痕迹。
不知是不是唐古拉山那个小客栈里的什么东西让我过了敏,到了拉萨后,我右腋下冒出一些奇怪的面目可憎的水泡,这种旅途中的意外是原先没有想象到的,这让我害怕像旧式小说中那样,孤独地卧病他乡客栈之中。但去位于拉萨北面的西藏军区总医院看过之后,医生的答复总算让我放下心来:这只是因为环境的突然而又巨大的转变,加之旅途劳顿而引起的,只需要每天打上一针,过些天就可以痊愈了---正好八郎学对面就有诊所。于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跑去诊所打一针,就开始闲逛了。
五月的拉萨,雨季还没有到来,空气有些干燥。然而阳光像天上洒下来的金粉,毫不吝惜地填满每个角落,把街上每个行人的脸都照得金灿灿的。街上混杂着各色的人种,红黄白黑,表情也各各不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或兴奋或茫然,流连于街边的小店小摊之间,或者抓拍着这地方的主人们的一举一动;虔诚的藏族佛教徒右手不停转着经筒,左手拈着佛珠,口中反复低吟观音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一遍又一遍地沿着环绕拉萨的林廓路转经;披黑头巾的撒拉族妇女推着板车沿街贩卖各色小吃杂货,却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人力车的车夫们发疯一样把车蹬得飞快,车上没有安铃铛,他们只有靠吹口哨来警告行人让路;路人们也就只能在人力车间灵活地腾挪闪跃。这让我觉得有些像书中描述的汉唐时期各族聚居的繁华景象——其实像北京、西安之类的古都应该更有这种风情,然而由于居于其中的人们已经完全的现代化了,放在那样古老的背景中,只有觉得更加别扭和不知所措。
吉日旅馆的对面,有个木如寺。门楣很小,藏在街边一段藏式的白墙当中,很不显眼。然而这个地方却是大有来头的,作为自治区佛协的印经院,整个藏区绝大部分的佛经都是从这个地方印出去的。寺院面积不大,有几个藏族的工人盘腿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工作。他们把裁成长条的藏纸在身旁大盆清水中浸一下,随即捞出,整齐叠放在面前。浸过晾干的褐黄色的纸被送进他们身后一间大殿中。在那里,工人们两两对面而坐,把刻好了经文的木板放在膝盖上,一个负责先用和经板同宽的毛刷子把墨汁抹到板上,另一个则把身边的纸递放在经版上,再由前者用一个木方子在经纸上由近而远再由远而近重重地刮过两次,经文就印好了。然后负责递纸的工人再把印好的经文叠放在身旁。动作简单地重复着,因为极度熟练,而显得迅速敏捷。压纸的木方和经板碰击的暗哑的"嗑嗑"声在空旷的殿里此起彼伏,与之相和的,是印刷工人断断续续的民谣歌声。
从木如寺出来,想要找点东西吃。然而这条北京东路上最多的,却是大大小小的四川菜馆。想吃川菜,大可不必大老远地跑到拉萨来,何况是在这样一看就知道味道不会好的小饭馆?然而找家真正便宜而又地道的藏餐馆竟然还是费了点劲。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店,大热的天,还挂着油乎乎黑塌塌的厚棉帘子,让面积本就不大的店面因为暗黑而更显狭小。四组对面放着的布沙发看上去都快要垮掉似的,茶几也都在昏暗中闪着一沓一沓的油光。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藏族女孩子迎上来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跟我说了一串藏语,我只有张大了嘴很茫然地听着,等她说完才很惭愧地告诉她,我听不懂她说什么。
女孩子大叫一声,随即用手捂住嘴,吃惊地瞪着我。另外一个女人,看上去像是她的姐姐,笑了起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嘲笑她,使得女孩子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也忍不住地大声笑着,两步跨到我面前,用生涩的汉语说:"你,像我们。" 扯扯我垂在胸前的两根辫子,"这个。"似乎是怕我没听懂,又很着急地跟她姐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话。女人笑着跟我翻译:"她说你长得不像汉人撒,倒像是我们藏族,脸就很像,头发你这样子,就更像了撒。我跟她说,虽然很像,可是藏族你这样白的,敏度(藏语:没有)撒!"
随着寥寥可数的几个客人进出,被反复掀起放下的帘子带给小店一闪一灭的光线。坐在硌人的沙发上等我的咖喱羊肉饭已经有一阵子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然而由于刚才的误会,让我对这对正忙碌着给我做饭的姐妹产生了很强的亲切感,而丝毫不觉得不耐烦。而大多数到藏区旅游的汉人都无法忍受的酥油茶,我也喝得有滋有味,不能释手。
这是我在藏区吃的第一顿的咖喱羊肉饭,其后在西藏各地的旅行当中又多次品尝。事实上,这种食物因其材料和做法的简单,在西藏,尤其是物资不丰富的地区,是最基本和常见的。后来认识的大昭寺的阿旺曲扎师父告诉我,这种饭在西藏还有个俗称叫三六九,因为它是用三份的羊肉,六份的土豆以咖喱煮熟,盖在九份的饭上。材料虽然简单,味道却还是不错的。当然西藏好吃的东西还远不止这个,后面会专门地提到。然而这种地域性特别强的食物,往往也是大多数旅游者难以接受的,这实在是旅行生活中一大损失,因为当地饮食实际上正是一个地区本土生活和文化传承的最佳纪录和反射。
在拉萨闲逛,其实主要还是在以大昭寺为圆心的八廓街一带。出了这一带,拉萨就基本已经是个汉化的城市了,只是没那么多的高楼大厦而已。尤其是拉萨河边太阳岛上,整个儿就离红灯区差不远了,白天满布热气腾腾的各式四川火锅店,到了晚上,无数的卡拉OK就灯红酒绿男醉女媚起来。这些当然都是后来在拉萨很长时间后才知道的,而刚到拉萨的这几天里,我的可怜的方向感也只容许我在八廓街人最多的这条主干道一遍又一遍的转悠了。
在很多资料上,八廓街都被写成八角街,还总有人摆出老西藏的架势煞有介事地硬给这条环形街道找出八个角来。其实不客气地说,这真是纯粹瞎扯淡。所谓的八廓,事实上是藏文的音译,意为中圈,和大昭寺里大殿外的囊廓(内圈)、环绕拉萨城的林廓(外圈)一起,都是围绕大昭寺,尤其是大昭寺里的那尊金佛的转经道。而西藏的每座佛寺里,都会有这样的转经道,这跟角不角的完全没有关系。
话说当日松赞干布——好像说书哦——先后迎娶了尼泊尔的赤尊公主和唐朝的文成公主,两位公主分别带来了一尊佛祖等身像作为嫁妆。由于赤尊公主先入为大,知识渊博、通晓天文地理的文成公主受命为安放赤尊公主带来的佛祖八岁等身像而选址修寺。
在修寺过程中,松赞干布和两位公主为了监督工程的进度,而在大昭寺周围寺修建了八廓街最早的四座建筑,其后宫廷中的达官贵人也蜂拥而至,跟随这位伟大的赞普围绕大昭寺修建了无数房屋,由此形成了八廓街,然后逐渐演变成拉萨相当重要的一条商业街。
八廓街有着奇妙的魅力,可以让人一遍又一遍地在其中留连。卖各式各样藏式小玩意儿的商店和摊点从大昭寺门前的广场就开始向着八廓街内伸延,密密麻麻排列在转经道的两侧。藏式的白铜项链戒指各等饰物、大小款式各异的藏刀、色彩斑斓的红珊瑚绿松石、精工细作的手工地毯和唐卡,一股脑全冲到眼前,真正是眼花缭乱,目不暇给。街上拐角处的白色香炉中飘溢出青色的烟,那浓烈呛鼻的植物香气和路边摊贩点燃的印度香、拥塞在转经道上的牧区藏民的体味以及不知从哪里来的酥油茶香混杂在空气中,被耀眼而无遮拦的阳光狠狠地加以搅拌,再佐以摊贩们的叫卖声和信徒们喃喃的诵经声,仿佛变成了大剂量的咖啡因,让每一个游荡其中的外人兴奋不已,却又像是被催眠,被迷惑,被信徒们手中那一个个顺时针旋转着的经轮勾引着,牵扯进无穷无尽的圆的漩涡中去,而不能自拔。对天堂的向往与念诵在凡尘的喧嚣和呼喝中若隐若现,虔诚的眼神也不时地向着繁华的市集飘移。所有的人——藏族人、汉族人、外国人——肆无忌惮的大声地笑着,大声地吵着架,似乎稀薄的空气让低地生活中繁多的顾忌也变得稀薄。
我一个摊子一个摊子一家商店一家商店的逛着,累了就坐在路边看川流不息的人,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说"扎西德勒",每一个被我打招呼的人也忙不迭的伸一下舌头,摊开双手,笑眯眯地回道一声"扎西德勒"。
笑容的灿烂是跟与太阳的距离成正比的吗?距离太阳越近,笑容就越率真吗?
顺着八廓街,还有无数条向外网状辐射的小巷子,纵横交错着,如同一个为了捉弄人而故意设置的迷宫。几乎每个巷口都有一些藏人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你,诱惑人身不由己地想往里面钻,甚至豁出去地想:"管它会发生什么呢?我就是想知道!"
木鹿寺就在转经道旁一条这样的小巷子里。
最早木鹿寺是为了解决大昭寺僧众的住宿问题而兴建的,其后随着僧人的增多,又建造了新的木鹿寺,就是前面提到的木如寺印经院。在五世达赖时期,旧木鹿寺得到了扩建,从这个时候开始,木鹿寺就和大昭寺归属同一个机构管理,每年的大昭寺法会期间,哲蚌寺来的人马都居住于此。
才经过巷口,就被一阵呛鼻的尿骚味熏得接不上气来。原来牧区来的藏民在天高地远的原野上自由奔"放"惯了,到了拉萨,也还是不喜欢上厕所。虽然不至于像在草原上那么全无顾忌,仅有的改变也就是在路边的巷口直接蹲下解决,反正袍子够长,拖曳在地上,完全没有走光的顾虑。我的惊诧也就浮现了那么几秒钟,随即想到,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高兴怎样解决个人问题,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一个外来人,有什么资格对人家指手划脚,斥责别人不够文明呢?所以后来的旅程中看到那种动辄摆出一幅文明教化者嘴脸来感叹当地人太落后太愚昧的人,就忍不住地反感到极点。事实上,在方圆百里可能只见一户人家的牧区,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方盒子里方便,和直接在广阔天地里解决,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这跟文明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面对墙壁蹲在巷子口的老太太怯怯地对我笑笑,吐了吐舌头。我也回给她一个礼貌的笑容,注意到好些人走进她身后巷子的一个门里。
门里还是一条窄小的胡同,右手边是一排已经被经年的香烟和酥油熏染得暗黑而看不出原来花纹的转经筒。我学着信徒们的样子用手一路抹过经筒,它们立刻很配合地摇摇晃晃依次转动起来,吱吱嘎嘎低声地哼叫着。
胡同很短,大概还没有十米吧!跟着一列的经筒一转身,就很突然地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巴掌大的四方院子边上了。
原先不知为什么隐藏不现的诵经声突然铺天盖地漫涌过来。院子里竟然满满的全部是人。诵经声是高低参差,诵经人有老幼僧俗。这些人或坐或躺,密密麻麻填塞了院子的几乎每一寸地方,甚至主殿面前的前廊和对面二楼上的回廊。院子中央不例外的矗立着白色的香塔,冒出来的桑烟和旁边几只正架在火上烧酥油茶的乌黑的汽油桶上方冒出的热气交织缠绵在一起,让院子里的人和诵经声变得模糊不清。
刺眼的光线顽固地穿透太阳镜射入我的眼睛,让我看见几个正诵着经的衣衫褴褛的老人好奇而又略带敌意的目光。是我打扰了他们吗?甚或惊吓到了他们?我深吸一口气,院子里奇怪的气味立刻不失时机地钻进我的鼻孔。
这让我突然一阵的头晕。
我挂出招牌的亲切微笑,对那几个疑惑地瞪视着我的老太太大声地喊"扎西德勒",这句话真是藏区的通行证,非常立竿见影地瓦解了老太太们排斥的表情,把我视为自己人的那种微笑立即大朵地绽放在满布沟壑的脸上。
面积不大的主殿里同样挤满了来朝圣的牧民们。一个老僧坐在角落念着经,念到一个段落就击击鼓敲敲钹,声势颇为浩大,倒像是一个小型乐队。伺候他酥油茶的年轻僧人好奇地观察我的摄像机,看到我拍他,却又羞涩地躲开去,引得周围念经的信众一阵大笑。大概这让年轻僧人觉得丢了面子,于是正经八百地坐上卡垫,然后做手势让我给他摄像,跟着就对着摄像机很严肃地背诵起经文来,样子可爱得很。
木鹿寺门外巷子尽头,就是著名的色拉达廓,现在已经很残旧了,并且常年地紧锁着,但它曾经是专属色拉寺喇嘛们出入的大门,据说是正对着大昭寺大殿中供奉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这点我虽然并不曾去亲自的测量过,倒是很清楚地知道,它的上方正是我所景仰的尼玛次仁老师的窗口。当然这是在后来在大昭寺跟所有人都混很熟,可以在里面随意出入之后才知道的了,而初初见到这座门和它上方那扇窗时,只会呆呆的望着窗台上那几盆枯萎的花草猜想,窗内的人,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本来是想养些花花草草,可以养养眼,放松一下精神,"有次我问尼玛老师,为什么窗台上的植物都枯萎了,他很苦恼地皱着眉头说,"哪知道会招来了虫子!我要是去救植物呢,就要杀死虫子,可我要让虫子饱食呢,这些花草却又活不了了,这可真让人为难呢!"
如果有一天失业了,一定要congratulation一番。。。
因为又有新的开始了。。。
去丽江晒太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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