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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骨笛 下
额顶都秃了的老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像个陀螺似的“呼哧呼哧”跑了过来。胡杨远远地迎了上去,晃着手里的骨头道:“你看,这是什么。”老肖接了过去,两人嘀嘀咕咕的,四眼放光,就像守财奴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金砖。
卓木强走过去,只听老肖道:“不会错的。就是这东西,西藏博物馆里也有一件这个东西。”
卓木强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这时,老肖问道:“你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卓木强如实答道:“呃,是名野外工作者。”
老肖道:“难怪,他一定也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卓木强大惑不解,道:“这不就是一块骨头吗?”
老肖拿起骨头,对着初升的朝阳道:“你看,看这里,明显是人工打磨过的痕迹嘛,看见没有,这里有个凹槽,还有这里,这是留下的水渍,说明以前经常被使用。”
卓木强就更好奇了,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
胡杨呵呵笑道:“这是根骨笛。知道吗?就是用骨头做的笛子,可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令数公里外的野兽毛骨悚然。当然,人也不例外,不信你吹吹。”
老肖把骨笛递给卓木强,和胡杨两人都望着他。卓木强在他们注视的目光下,不得已把骨头的一端对着自己下唇,轻轻吐气,起初并没有声音,变换了两三个位置后,那骨头果然发出“啾——”的声音。
但那声音并不像胡杨所说的如鬼哭狼嚎,那声音悠长,哀婉,有如空旷的荒原上孤鹰发出的阵阵悲鸣,来自远古的思念,就从那小小骨腔中一缕缕透出。胡杨和老肖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悲切之情,那声音让人感到是如此的悲凉,虽然从卓木强嘴里只能发出一个音调,但和着可可西里湖潮水的起伏,仿佛让人听到了可可西里湖水的哀伤。
半晌,胡杨才对老肖说:“看来,博物馆的介绍也未必是真的,他们多半也没吹出音来试过。”
“啊,你们并没有听过这声音的啊。”卓木强大感上当。
“开什么玩笑。”老肖道,“这种骨笛,仅在西藏博物馆有一根,我们能看看就不错了,谁敢拿出来吹。这是古藏教里的一种法器,其文化历史价值等同于古红山文化的玉箍、玉龙,古三星堆文化里的大眼青铜面具。所以我说,这根骨笛,你以后还是交给国家博物馆吧,对考古工作者来说,很有历史研究价值的。对了,一定要向你那位朋友打听清楚,他在哪里捡到的这个东西。”胡杨补充道:“这种骨笛,通常是用人的一截小腿腓骨做的。”“什么!”卓木强这才明白,难怪要让自己吹,他大吐苦水道:“哪一派的古藏教,用这样的法器?”
胡杨咧嘴笑道:“枉你还是藏族人呢,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就是你们西藏古代的密教法器啊!”
“密教?”卓木强摇了摇头,道:“我对宗教一向不感兴趣,更别说什么密教了。”
胡杨又道:“就是佛教啊。藏密藏密,就是藏传佛教嘛……”
老肖道:“老胡,别在那里显摆你的知识了,你对密教又了解多少?糊弄外行人差不多。”
胡杨队长打蛇随棒上,马上道:“嗳,对了,老肖你对西藏密教不是蛮有套道道儿嘛,你给强巴上一课。”
老肖道:“我哪里谈得上了解啊,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密教最初指的是印度的大乘佛法和婆罗门教加上当地平民的各种信仰杂合而成,它被称作密教主要是和显教区分开来,显教的大小乘佛法,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庙宇佛寺所颂传的佛教;密教则是公元七世纪从显教中脱离出来,与大小乘佛法有明显不同的思想体系。显教教主叫释迦牟尼,这个你应该知道吧,而密教教主更有名,他就是大日如来。按思想体系来说,显教是释迦牟尼针对不同根器的众生而说的,因而它是公开的、浅显的、随他意的。密教是大日如来自说内心证悟的真理,因而是秘密的、深奥的、随自意的。尤其是在西藏流传的佛教,其根本就是密教,所谓前弘期,后弘期,五大教派,其实指的都是密传佛教。”见卓木强听得皱起了眉头,老肖道:“是,古代密教的法器有不少都是人骨磨制,听起来残忍了些,但是比起藏王朗达玛灭佛所倚仗的原生苯教,就要好得多了。”
卓木强本都听得快打哈欠了,突然听老肖说起朗达玛灭佛,不由问了一句:“肖老师也知道西藏佛灭?”
老肖道:“嗯,知道一点点,其实西藏的历史,自古就显得很神秘,一是这里很多地方闭塞,与外界不交通,二是久经战乱,许多珍贵的历史文献失落,不管是中西方,对西藏历史方面的研究,可以说都是从二十世纪才开始着手。”
胡杨队长在一旁神秘道:“你知道老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曾参加西藏文化交流活动,向西方人宣传西藏呢。”
老肖道:“得了吧你,那不过是从西藏冰川科考入题,只涉及西藏很小一方面,人家邀请的是你大胡子,我不过当一配角。”
卓木强问道:“胡杨队长去过西藏的神山?”
胡杨队长道:“嗯,我们那时是进行冰川科考,喜马拉雅山脉的冰川资源是非常丰富的,在西藏呆了有一段时间,而且有随行的藏民嘛,对西藏各方面的情况都了解了一下。
卓木强想起巴桑和拉巴大叔曾提及的地方,不由问道:“那么,胡杨队长觉得,在神山山脉,哪一段是最危险的呢?”
胡杨队长道:“应该是与尼泊尔和印度三国接壤的地段吧,那里山峰不是很高,平均海拔7000米左右,但是气候条件的恶劣程度可以说是整条喜马拉雅山脉之最,去过那里的人都说,比珠峰的气候环境还要恶劣,而且山势险峻,绵延上千公里的山脉中,有十余座山峰从来就没被人类征服过。”
老肖补充道:“据说,曾有无数冒险者前仆后继地赶往那里,期望能成为征服那些山峰的第一人,但始终找不到一个行之有效的登顶办法,不少人在山脚下都打道折回,更多的人,永远消失在绵绵雪山之中。”
胡杨队长勾过老肖的肩膀道:“不错,我一直觉得,老肖比我更了解西藏,可以算半个西藏通吧,我想想,是……是1996年吧,自然与科学栏目,还专门请老肖去做了期访谈节目,当时就是关于西藏的,是……什么,什么话题来着?”
老肖呵呵笑道:“是讲的高原冰川消融对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里面就涉及到一些西藏人文地理。”
卓木强对这此没兴趣,他转而问道:“那么,肖老师知道四方庙吗?”
“四方庙?”老肖和胡杨队长满脸疑惑地对望着,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卓木强补充道:“就是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除了大小昭寺,在西藏的四个地方还修了四座神庙,好像是在佛灭时被毁了的。”
老肖摇头道:“这个,可能要专门研究藏史的专家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是些表浅的东西,比如今天的密教,还有古代西藏的苯教。其实你通观西藏史,无非就是一部苯教与密教的发展史和斗争史,以吐蕃王朝的终结和沙加王朝崛起为中点,前半部藏史是苯教由建立到繁盛最终走向没落,后半部藏史则是密教不同教派的兴衰更替。对了,老胡,我考你一考,你知道古藏人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吗?”
胡杨队长道:“这个难不倒我,古藏人有说是羌人的一支,也有印度一支之说,但其实都缺乏根据,我更赞同原生藏人一说,迄今发现的遗迹可以把西藏人类的活动史追溯到一万四千年至两万年前,在旧石器时代便有了藏先民的活动。在藏地流传有多种起源神话,其中较为知名的是猴化人说,还有鱼说,犬说,在最古老的竹简史和红史上都有记载,当时藏地同中原地区一样,在文明进化之后形成了许多大小氏族部落,随时间推移渐渐融合,并产生了原始崇拜,也就是原生苯教的雏形,后来苯教在古藏民生活中的地位日渐上升,氏族从原始共产主义开始过渡,产生了权力分配,从那时候起,宗教和权力就已形成政教合一,氏族的统领被称为教主,苯教的教主便叫苯波,在苯教中,最早的四位教主便是东.苯波,赛.苯波,党.苯波和莫.苯波,他们在苯教徒中的地位就和我们华夏祖先黄帝一样,所有藏人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再往后便是桑马九兄弟,二十五个小邦,十二个或四十个小邦,以及天赤七王……”
卓木强没有认真听下去,只是思索着,这四方庙为什么不存在于正史当中,它当真是由苯教流传下来的佛教庙宇吗?它究竟是属于苯教还是属于佛教呢?为什么我家里的那本宁玛古经却记载得那么详细?如果说这根骨笛是属于古苯教,它怎么会出现在可可西里?
卓木强还待进一步询问有关骨笛的问题,这时胡杨的对讲机响了,他打开频道,只听一人急促道:“队长!我们在饮马湖北岸发现一伙盗猎分子,柯克他们开车去追了,让我留下来通知你们,你们赶快过来吧。”胡杨道:“是前锋科考队员林旭声他们。快,老肖,带几个队员,记得把枪拿上。卓木强,还愣着干什么,走,一起去看看!”
胡杨道:“是前锋科考队员林旭声他们。快,老肖,带几个队员,记得把枪拿上。卓木强,还愣着干什么,走,一起去看看!”
卓木强打算叫上张立一起,但想到他手上的伤还未好,这头催得又急,就一个人登上了胡杨他们的车。车上,卓木强问道:“他们干吗不一起上车追,还要留一个人守尸体?”
胡杨道:“笨蛋。超出信号车的信号增强范围,对讲机就无法联络了,而对讲机自带的通信发射频率覆盖范围仅有五百米。我们只有先赶到饮马湖,让林旭声替我们指路。”三辆越野车,从大本营出发,尽量小心而快速地朝饮马湖奔去。
卓木强未想到,一路的景致竟然出奇地好,他看见横架在空中的巨大冰梁,就像桂林的象鼻山一样,汽车从冰梁下驶过,而路旁还有无数石块堆砌成的小山丘,老肖说,那是玛尼堆,石片上刻有藏族的经文,最下面的石块有的有数百年历史了,上面刻的经文都斑驳脱落了,那表示这里曾有藏民活动过。而更多的可能,是远在青海北端或以外的藏民,去朝圣时经过的路段。卓木强闭上眼,就能想象那些穿着经袍,一步一叩首的朝圣者。
前面有个更大的玛尼堆,旁边还插着经幡,一个完全风化掉的牦牛头骨,端端正正地朝东南方摆放,那是正对着布达拉宫的方向。又转过一个山坡,饮马湖就出现在眼前,湖水碧蓝,岸边已经结冰,湖心处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依旧映衬着蓝天的色彩。饮马湖呈带状,一直延伸十几公里,科考车沿着湖边一路驶过,对岸的山坡被白雪覆盖,湖心又有几个半岛状的峡角伸出,远远望去就像极地景色。更远的地方有白雪覆盖的山峰,老肖指着几个山峰介绍道:“西南方向是可可西里山最高峰,岗扎日,它几乎和布克达坂峰等高,都在六千八百米以上。本来往北有布克达坂峰,只是被马兰山冰川遮住了,马兰山冰川是可可西里最大的冰川。”
胡杨不知是否心情不好,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目的地,众人下得车来,只见林旭声肃穆地立在饮马湖畔,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在他脚下不远的地方,三十几具藏羚羊尸体整齐地陈列在前,已经有五具被完全地扒了皮,露出血肉模糊的尸身,黑白分明的大眼分外向前凸着。胡杨将手捏得“咔咔”作响,卓木强也愤怒了,就在这圣洁如仙女的湖畔,血腥离他们是如此之近,那些贪婪的人,为金钱而出卖灵魂的人,早已无人性可言。
卓木强这才发现,张立随着第三辆车跟在他们后面,他大力拍打着卓木强道:“这样的事竟然不叫我,你……你也太……”卓木强道 :“你的伤还没好,我怎么……嘿,先上车再说吧。”
胡杨在藏羚羊尸体前默哀数分钟,然后道:“留下一辆车,三个人,把这些尸体处理掉。其余的人,跟我追。”
车上,另一名科考队员陈杰怒道:“幸亏我们把营地设立在可可西里湖边,否则,否则,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卓木强错然,老肖拍拍他后背道 :“可可西里湖是藏羚羊的一个越冬栖息地,那里有更大种群的藏羚羊,我们把大本营设立在那里,一是方便对周围湖泊和布克达坂峰等的科考,二来也可以保护那里的越冬藏羚羊。盗猎分子最常出没的就是这两个时候了,一是冬季,藏羚羊的皮毛最厚实的时候,可以整皮做衣;二是春季,待它们换新羊绒时,可以切皮取绒。这些家伙,比我们还熟悉藏羚羊的习性呢,这一群藏羚羊,看来是今年追随水草来到这里的,每年夏季,它们就都会在卓乃湖产羔,似乎是各处的藏羚羊赶来参加的盛会,最远的要迁徙上千公里,那时也是一个盗猎猖獗期。那些人,根本就不会顾及藏羚羊的繁衍。”
沿着前车留下的冰辙,一路向北,老肖道:“那些家伙,想逃往昆仑山吗?”
胡杨点头道:“嗯,恐怕是这样的,昆仑山脉纵横交错,山沟山谷极多,一旦进去了,就很容易摆脱追捕。不过没几天时间到不了,他们一定要选一处地方先躲起来,最有可能的,就是慌不择路,躲进冰川里了。”
“马兰山!”老肖道。胡杨点点头,他们顺着车辙一直追,果然上了马兰山冰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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