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谷垭口,海拔3740米。当我走到这里已花了一个小时,没有吃早餐,腹中微感饥饿。这是山脉的一个凹处,地势较低,黑褐色的土地偶见藏有白色的雪片。开始转向沿着山脉行走,吃力的爬上第一个山坡,脚下的雪地偶见祼露着黑褐色的土地。站在山坡上遥望,北边是碧绿的青海,其余都是连绵的山脉,山脚下灰黑,往上慢慢变成黑白的斑阑,远远的最高峰,是一尘不染的洁白,头顶是蔚蓝的天空,有雄鹰在白云下翱翔。
昨夜在月色星空下的草原行走,漫长的十三公里,微凉的夜风让人想起草原上孤独的匹狼,兴许它就在我的不远处,与孤独的人为伴。雨后的洼地积着滩水,微光下显出淡淡的亮白,我知道那是水,可是有时候它挡在我的路上,我想应该不是很深吧,一脚踏下去溅起重重的水花,旷野里发出一声兴奋惊恐欢快的尖叫。不远处的沼泽地里栖息着大量的水鸟,它们着着实实的被我吓着了,群飞而起,千万只翅膀拍打水面,旷野中的声响如一只快艇破水而去,我看不见它们的一点影子,它们把我吓着了。对了,还有一只野兔,我记得它在面前惊跑而过的场景。
那是傍晚七点,太阳快要落水的时候,二郞剑半岛的游客只剩下了我一人,工作人员友善的提醒我赶紧搭最后一班车回去,我说我要等到日落之后,大概还要半小时以上吧,不用管我了,我可以自己走着回去,十三公里,我走过太多的十三公里,没有关系。贪恋日落的风景,我放弃了最后一班车,却无意中得到了最美丽的一晚,夕阳西下,半月已高空,银河系的群星从西南至东北在天上划出一道璀璨的圆弧,每一颗星,低得触手可及。
这一个中午,站在山脉之上,遥望着圣洁的雪峰,思量着,我又得放弃最后一班车了。150公里外的西宁城,惦量一下口袋应该还够打个车回去。海拔和距离,都不再是我熟悉的十三公里,而且空腹没有带任何食物,可是我贪恋那风景,这是一场意外的遭遇战,充满着诱惑和艰难,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去了,只是为了不后悔。
还在学校的时候,我经常一天只吃一顿晚饭,只是那时我都是在懒洋洋的上网,几乎不用消耗什么体力,与此刻翻山越岭没有任何的可比性。我好饿,好累,好虚,我走不动了。可是我的美丽圣洁的雪峰啊,我依然只能以遥望的目光远远的注视你。我应该怎么办啊?
沮丧,绝望,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会死在这里。光秃秃的高山之上,看不见寸长的青草生长,我一次次抓起地上的雪塞进嘴里作饼充饥,只是那只骗得过愚蠢的嘴吧,却骗不得火眼的体能。我看见黑褐色的土地上长着小花,我摘起来放进嘴里,它们有毒吗?不,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嗯,有点酸,有点甜。似乎又找到了一点力气,我继续行走。直到我越走越慢,越来越多次停下来,摘起花,摘起叶,甚至拔起草放进嘴里,我已变成了一只羊,一只所有的感官里只有饥饿和疲惫的未进化的动物。饥饿、疲惫甚至恐惧把我的审美观一层一层的剥落,把我从一个人一级一级的打回一只原始的动物,天地不变,山川却已易色。
一只重创的野兽,没有任何的伤痕。它没有死,只是低下了高傲的头。
这不是一次孤独的征途,在山脉之上遇到一个从成都过去的小伙子,他喜欢荒凉的自然,这一次旅行只是为了逃离繁华的城市,逃离城市的压抑。他说,他在城市里快活不下去了,他去辞职,虽然最后得到的是长假。我问他,长假有多长,他说撑不下去了(钱花光)就结束了。
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享受自然清情的陶渊明虽仕途失利,却也并未落到衣不果腹的惨境,好歹还是个小地主,无辛勤劳苦饭食衣裤之忧。小伙子再讨厌城市,花光微不足道的两千块钱之后,还是得急急回去忍受他讨厌的生活,等到他下一次忍无可忍,再作下一次的逃离。
我爱自然,但我并不讨厌城市。
高山雪峰虽然壮大秀美,却是难长寸草,人类无法在此长久生存,这种美,是不可谢玩的美。河川平原,土地富饶,人类在此聚居繁衍,建立村庄城市,虽然平实,却是蕴育生命的地方。
讨厌城市的人在内心深处有一种不自知的贪婪与自私,因为它的实质是想一个人独享广阔的空间,憎狠他人的竞争。讨厌城市生活的人也有一种不自知的懒惰,他们喜欢天然的美就足以满足他们的欲望,而讨厌付出劳动去创造出自己喜欢的事物。也许他们足够幸运,能出生在即美丽又富饶而且又不拥挤的地方,那么他们或可以安逸闲适的享受此生,只是地球上的众生啊,又有几人可以如此幸运!生活在美丽而又不完美的自然,人类寻求创造另一种自然去弥补那先天不足的部份,于是人类用幸勤的劳动创造出了艺术。天生不够幸运却又懒惰的人最终只是愤愤不平喋喋不休的在自己贪婪的消费遗留的垃圾堆中轮回。
候鸟乐此不疲追随着食物成熟的季带南迁北徙,游牧民族赶着牛羊吃光一个地方的水草匆忙地走在去往下一个绿洲的路上,农民不辞劳苦兴建大坝水渠之后才敢指望子孙后代可以安居乐业,人类创造了城市才得以养活这庞大的子孙。生活尚且不易,物自天成的享受又从何而来。
生活需要自然,生活,更需要艺术!
[ 本帖最后由 王雷辉 于 2008-9-18 19:07 编辑 ] |